踏雪寻红柳

    期次:第401期    作者:□ 张文献



雪花在窗外曼妙的飘落着,寒风夹裹着她潇潇洒洒,混混沌沌,漫天飞落,天地已无界限,满眼一片银白。

几天来雪一直不停地在下着,时而漫天飞舞,时而轻盈如絮,又时而冰粒倾下。大白天的苍茫中可看到她优美的舞姿,黑夜里的霓虹灯下能看到她妩媚的笑靥。

“五九六九仰头看柳,春打六九头”,今日立春,我并没有看到柳树枝头的苞蕾初绽,也没有闻到初春的气息,反倒感觉天气异常的寒冷,天地都被皑皑白雪冰封着。

我独自在书房,漫不经心地翻找着什么,偶然看到了一个我入伍时村委送我的那个日记本,扉页上那句“保卫祖国,为村争光”的八个钢笔字映入眼帘,思绪便一下子被拉到了茫茫罗布泊里。望着窗外妙曼飘落的雪花,我蓦然想起了戈壁滩上雪地里的红柳。

好久没有想到她了,此时此刻,我想知道她是否也想到了我。于是,我穿上珍藏多年的羊毛军大衣,乘电梯下楼,踏雪向洛河滩走去,想找寻她的踪迹。

记得入伍到部队的“地窝子”营房时,迎接我们的就是这漫天大雪,茫茫戈壁滩上白雪无垠,没有山峦,没有飞禽,只有那稀疏的棵棵红柳和低矮的丛丛刺蓬。营房周围一排整齐的红柳,浑身光秃秃的站在寒风里,戈壁滩的沙刀风剑摧残的她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鸣叫。

走近她,我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她傲然挺立风雪中,坚韧而苍劲,瘦瘦的枝干,被风沙磨砺的光滑泛黄。这时,一阵冷风吹来,在积雪掩盖着的砂砾上,一丛刺蓬滚了过来,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印痕,好像是来告诉我,在茫茫的戈壁滩上红柳并不寂寥,还有他这个好伙伴,我会滚动身子传递红柳的心语。

望着眼前的你,我站起身来,遥望茫茫的戈壁滩,不仅为大自然的神奇而感叹,也为与你的相识而惊喜。不只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注定,我不远万里来到这茫茫罗布泊,就有幸首先认识了在戈壁沙漠里孤独的你,知道了你的名字,看到了你的模样,为你而赞叹,为你而自豪,感觉生命里注定会与你发生一段难忘的故事。

红柳和刺蓬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滚动着,老班长指着身边的的她深情地说道:“看,这排红柳就是我们在戈壁滩种下的绿色,是和我们一样的绿色!”初来乍到这寂寥的戈壁滩上,听了老班长这诗一般的语言,我的心里豁然亮开了,觉得这战斗在罗布泊大漠里的官兵们,不就是这戈壁滩上的红柳,他们战风沙,抗严寒,意志就如这红柳坚韧而挺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我不正是《诗经·采薇》篇里描述那个离家从军不舍故乡之情的士兵吗!冰雪严寒丝毫没有压倒寂寞的红柳,一棵棵傲然挺立,在寒风发出与严寒抗争的鸣叫。她傲立雪中,布满一排风景,为初来乍到的新战士们提振了精神和斗志,为寂寥的营房增添了诗情与画意,也把我初到的伤感涤荡到了九霄云外。

我问老班长,为什么把她取名红柳,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等到夏季你就知道了。

如尘的雪花洒满脸颊,布满绿色的军大衣,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和冰冻的道路。路旁小树的枝条上挂满积雪,草滩已被冰雪覆盖,只有我一身草绿站在大堤上,这一杆绿色在一片银白世界里是那样的别致,又是那样的耀眼。

站在残存的“地窝子”营房旁,地上低矮的墙体已被戈壁滩的风沙吹落在地坑里,依稀还能看到“地窝子”房顶用的椽樑木头。然而,环望四周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心里骤然有一种难言的的惆怅。

红柳和刺蓬是广袤戈壁滩上最多的植物,她不仅耐干旱固风沙,而且生命力极强,看上去已经干枯了的她,一场大雨降临就会复苏生长,雨水季节地势低洼的地方到处能看到她的身影。而今天她去哪了,莫不是酷暑风干了她的枝叶,严寒冻折了她的枝干,风沙掩埋了她的身躯?莫不是缺少了雨水的侵染,抑或是没有了战士的浇灌!

我一路寻找着她的踪迹,车辙泛起的沙尘淹没了我的思愁。当来到甘草泉时,我看到了一望无际密密匝匝的红柳林。

我急急地下车投入她的怀抱。满眼的红 色 遍 布 大 片 沙 丘 ,一 团 团 茂 密 地 生 长着,细长的枝条紧紧地相拥着,我慢慢地走近她。时节已近仲夏,她的枝叶才露出淡淡的新绿,棵棵红柳才脱去淡黄的外衣露出那婀娜多姿的枝条。她不仅杆是红的,枝也是红的,好像“出嫁”的新娘,枝条上开放着小如桃花的串串红花,有的深红,有的淡红,还有粉红的。她的叶子犹如细小的翡翠,闪耀着微微的绿光。此时即使在荒芜的沙漠中,也难以掩盖她的瑰丽。

我在她身旁蹲了下来。红柳花瓣如桃花般大小,一串挨着一串,开得十分热闹。她鲜艳而不媚俗,桀傲而不骄矜,开得无拘无束,为寂寥的戈壁增添了一抹景色。在热浪中,红柳伸展着苗条的身段,时而缓缓地向我招手,时而害羞的低头微笑,时而弯腰作揖。她默默地守着这片热土,虽不为人知,却暗香萦怀,怒放而热烈,拥有着独特的美丽。

此时此刻,我已兴奋不已。红柳,我知道了他名字的来历,也明白了老班长不告诉我的原因,我的眼睛猛然亮了。在这片荒芜的沙漠中,红柳展现出了强大的适应力,每一棵都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她的美丽是那么的默默无闻而不为人知,她的魅力是那么的高傲而生命顽强。她红红的枝干莫不就是军人身上的红五星和红肩章,她绿色的枝叶莫不就是战士的绿军装。

走在回家的厚厚的积雪上,脚底下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小心地向前走着。这吱吱的脚步声,又使我突然想起了戈壁滩的沙丘。我仿佛走在戈壁滩上低洼处那片软软的沙丘里,脚下也是吱吱作响。

几年前的秋季,我又一次来到马兰,热情的战友带我去游览了红山军博园,看到了一处沙丘里的一簇簇红柳。

秋季的戈壁绿洲,寂寥空旷,百草枯萎,红柳也卸去了夏日的浓妆,显得孤傲神威。她的枝条弯曲自如,仿佛在展示她无尽的耐力,她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让人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斗严寒,战酷暑,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她是那样的不屈不饶,坚持不懈,自强不息,给红尘俗世中的人们以启迪和鼓舞。这不正是“无私奉献做隐姓埋名人,艰苦奋斗干惊天动地事”的马兰精神吗?

微风吹过,落叶滑过脸颊,如一片片鲜活的生命在树枝间发出“沙沙”的声响,金黄色哗哗作响而又轻轻飘落着的树叶,仿佛炫耀着她曾经拥有过的绿色的自豪,又好像倾诉着她终身难忘的绿色的衷肠。顷刻间,我被她的精神、她的境界、她超然的品质所折服,我的心就这样融入她那一片金灿灿的梦幻中了。我骄傲,我曾是这戈壁滩上的绿色;我自豪,我曾是这怀沙抱雪的红柳。

我俯身抚摸着她身上的枝条,很久才恋 恋 不 舍 地 与 她 握 手 告 别 。 此 刻 我 想 到了王之涣的《送别》里的“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也想到了孟郊《古离别》里的“杨柳织别愁,千条万条丝。”当我再次要告别红柳的时候,我很想效仿古人“折柳赠别”,但是我忍住了,她是那样的静然如画,那样的豁达如诗,我怎么忍心折断她的枝条。我转过脸用手偷偷抹了抹眼睛,不想让她看到我脆弱的泪滴。

天色已晚,冷风更劲,不知何时,天空如尘的雪花已鹅毛般地飘落着,脸颊上能感受到她一次次生命的亲吻,我便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

一路风雪,我踏雪寻柳,却没有找到红柳,但找到了心里的慰藉。其实,我心里知道在这宁静的洛河滩里怎么会能找到戈壁滩上的红柳,但希冀这满天的大雪能传递我对她的思念,只为那伤感的一别,却留下心中永久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