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为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中女主人公于小芹的母亲,“三仙姑”有着鲜明的性格色彩,是一个阻止子女追求婚姻自由的反面角色。她并不是一个扁平的、纯粹的恶人。她的悲剧是无数旧社会妇女悲惨人生的缩影。文章将从三仙姑的形象与人生的分析来探究旧社会农村女性悲哀的、被忽视的命运。
作者并未过多着墨于三仙姑的身世经历,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三仙姑年轻时的形象。“那时三仙姑才15岁,刚刚嫁给于福,是前后庄上第一个俊俏媳妇儿,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三仙姑和她的女儿小芹一样,年轻、漂亮、有活力,但是却嫁给了木讷、呆板的于福。这样的婚姻一眼望去就是不相匹配的。三仙姑的心理也一定是不平衡的。她与女儿小芹所处的时代不同。她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于福,并且一生与于福捆绑在一起。这不仅仅是三仙姑个人的悲剧,也是无数旧社会女性悲剧的缩影。三仙姑的婚姻悲剧是她后来种种出格行为的逻辑起点,也是她性格变化的转折点。
在无法反抗婚姻之后,三仙姑走上了放纵自我情欲的道路。在这种行为遭到公公的严厉斥责、阻止之后,三仙姑闹起气来,不吃不喝。在一位“神婆”称她被三仙姑跟上并且帮她“下神”之后恢复。她也以此为契机自称三仙姑。从此,她的香案就设起来了。三仙姑并不是完全信仰神佛,她只是以“三仙姑”的身份为武器,用神佛思想来对抗封建伦理道德对她的束缚。她跳神,但自己却不信这一套,所以才会在跳神当中趁求神问病的金旺爹外出小便的间隙提醒女儿“米烂了”。跳神于她不过是一种谋生手段。也是因为在家设香案,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与青年们交流。跳神使得三仙姑借和村里年轻人打情骂俏发泄被压抑情欲的方式合法化。跳神活动本身实际上也是对被压抑的情欲的变相满足。这是三仙姑三十年来不遗余力跳神的内在动力。情欲在三仙姑生活中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她甚至不惜为此破坏女儿的婚事。三仙姑对封建婚姻的反抗让她完成了从普通相夫教子的农村女性向“仙姑”的身份转变。这也是她人性异化的起点。至于到了后来她甚至和自己的女儿小芹争风吃醋。三仙姑不同意小芹的婚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小芹与小二黑结成夫妇之后她就不能与小二黑说笑了。自己婚姻的不幸和容颜的苍老让她对女儿的爱情和年华产生了扭曲心理。在反抗封建礼教的同时,三仙姑自己也被异化成了封建礼教的卫道士,用自己封建家长的权威去阻止女儿的婚姻自由权利。三仙姑的反抗意识在当时是少见的,甚至可以说她以神权压夫权的方式是带着一点狡黠的。在旧社会,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和封建政权的管理下,她注定不能成功,最终走向被异化、被同化的命运。
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思想在封建社会流传了数千年。女性经济不能独立,必须依附男性而生存。这是女性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在民国时期,女性经济依附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改善。在《娜拉出走后》中,鲁迅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但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在鲁迅的小说《伤逝》中涓生和子君冲破世俗的束缚走到一起,但子君很快陷入到了家务之中。他们二人也因为经济最终一伤一逝。子君是五四运动新青年,也未能实现经济的独立。生活在农村的女性更无法实现自我的独立。作为附属品的农村妇女的命运必然是被支配,不能拒绝不利于自己的选项。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农村,三仙姑们地位低下,经济上的从属地位决定了话语权的丧失,所以三仙姑不能反抗父权,即使后来有了“神”权加持,她也没有能够和于福离婚,逃离不幸福的婚姻。
赵树理的语言充满讽刺意味。“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作者还在结尾为三仙姑安排了一个被区长严厉批评、被众人无情嘲笑的情节。可以看出,作者对三仙姑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和不满。作者对三仙姑的悲哀和无奈并未过多着笔。赵树理将笔墨更多地用于塑造一个滑稽、可恶的农村妇女,借此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衬托主要人物形象。
赵树理忽视了三仙姑的自身需求。可以说,他并不喜欢自己笔下的这个角色。小说中,当三仙姑年老时,她爱上了“老来俏”。以当下视角来看,爱美是人的天性。当今社会,美容业也是炙手可热。三仙姑对美的追求源于自身的本性需要。作者并不认可这种行为,最终安排三仙姑去掉夸张的装饰:“像个长辈的样子”。“像个长辈的样子”就是作者或者社会对三仙姑的要求,也符合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得其所的传统思想。看似大团圆的结局之下是对三仙姑个人本性的牺牲。她的婚姻是不幸运的。她在反抗被安排的命运时也被异化,甚至她的儿女福气也是浅薄的。“三仙姑前后共生过六个孩子,就有五个没有成人,只落了一个女儿,名叫小芹。”三仙姑对美的追求算不上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但确实是人的一种天性。作者对三仙姑的身份定位是一位长辈,所以用对长辈的要求,让三仙姑改掉了爱美的“毛病”。人的身份具有多重性。在成为一位长辈之前,三仙姑首先是她自己。作者用单一的身份框住了三仙姑,忽视了三仙姑作为女性的本性需要,否定了三仙姑关照自我的行为。
三仙姑是一个旧社会悲惨的劳苦妇女。她敢于反抗封建权威,但是却被时代桎梏,被种种因素局限,最终变成封建社会的卫道士,成为旧社会畸形的、不伦不类的产物。她对女儿的压迫令人憎恶。她的遭遇又让人同情。最后,她幡然悔悟,成全了自己的女儿小芹。小芹和小二黑的婚姻幸福美满。随着根据地政权的建立、妇女解放运动的开展,越来越多和三仙姑有着相似经历的女性改变了悲苦的命运,走向了美好的生活。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越来越多的农村女性也迎来了自己的经济独立和婚姻自由,获得了新生。